楚淮章

我的外公(架空短篇,我不管了全部贴出来叭

1

      【我要去外公家】

       我走上水泥铺就的斜坡,深绿色的树木在一簇簇灰褐色的楼栋中扭曲地伸出枝桠。

       【我要去外公家】

       惨白的日光从厚重云层中渗透下来,黏绿的厚大叶瓣上浮着一层浓稠的绿膜,压抑地让我喘不过气。

       【我要去外公家】

       山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发出一阵阵塞壬歌声般的呼唤。

       我停下脚步,空荡的回声在身后的楼道中层层叠唱,仿佛有人在遥遥地问我:

       你为什么要去外公家?

2

       我的外公住在轨山顶上的郁怀小区,那是矿场里给他分配的房子。

       外公年轻时辍学在轨山铁矿里打工补贴家用,他不怕累不怕苦,没过两年就做上了矿里的组长,手下管着几个二十多个人的小组。当上组长后,他凭着一股子冲劲带领矿工们每天早起晚睡进矿运矿,几年时间中,他手下的矿工们因为工作量超额达标斩获大部分的月末奖金,外公甚至还领了几面“劳动模范”锦旗和奖牌,就挂在家里进门正对的那面水泥墙上,每天都要亲自去掸灰擦尘。

       外公的二十岁不可谓是不风光,不仅升职加薪,还抱走了老板家的美貌小姐,惹得其他男人们好一段时间的嫉妒。这则爱情故事,从每日老板对外公的夸奖开始在外婆心里留下浅浅痕迹,到两人偶遇相视害羞侧首,最终到甜蜜相恋,在一群赤膊汉子中拉拉小手,暖暖依偎。老板做东摆上三日的流水席才把矿工们的心思安抚下来,而外公也因为女婿的身份和矿上的其他领导一道第一批领了郁怀小区的分配的二室厅。他在外漂泊的根在外婆的陪伴下终于彻彻底底地在轨山上落下了。

      外公卧室的一面墙上挂着许多曾经的老照片,对我向来不苟言笑的他只有在看到外婆的照片时才会柔和双眼,他轻轻抚过她右眼的泪痣,用他那苍哑的嗓音慢慢回忆与外婆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他们一同为新家装订家具,一道在狭小的厨房里研究家常菜的做法,在矿洞中隐秘的“二人空间”一起分享外婆烧焦的午饭。

       我后来才意识到,照片上的外公笑得那么光彩夺目是因为有外婆的身影,如今外公的精气神似乎也随着外婆去到了追不回来的地方。

3

       悲剧是在外公三十岁那年发生的。

       那天的空气很潮湿,郁怀小区的各种叶子上凝了厚厚一层水珠,摸上去的手感有些粘腻。

       外婆同往日一样为刚上中学的大女儿整理衣着,拂开窗外的绿叶摘下挂在窗顶的雨伞。在送走大女儿后,外婆转身为二女儿和小儿子准备早饭,间隙中不忘伸手抚平外公的紧皱的眉头:

      “不要担心啦,采矿数量的问题会仔细查的,总不会冤枉你的。你这么厉害,爸爸的赌注一定会实现的!”

      “不是...唉...”外公烦闷地闭上了眼,“最近轨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种植物生长得特别茂盛,我们昨天挖的矿洞里竟然有一丛一丛的小草,墨绿色的怪瘆人。真不知道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怎么长的,你说,不会是惹怒了哪些神灵吧?”

       外公的思想有时候就是很老旧。

       “怎么会呢?我听我爸说轨山的铁矿快挖完了,不出半年我们就要到其他矿上去工作了,很快就能离开了。不要担心啦,我昨天学了一道新菜式,今天中午做好送过去给你尝尝!”

       “那我今天可要早点下工试试你的新手艺咯!”外公被外婆安抚好之后,带着他的装备就出门了。

       窗外的绿叶挣扎着似乎要爬进室内,孩子们也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抹愁绪涌上心头。

       时光似乎从未流逝得如此漫长。十点左右,外婆牵着孩子们的手锁上房门,沿着长长的水泥坡道向山下的矿场走去。在山脚,外婆把孩子安置在父亲的办公室里,自己拎着饭盒像往常一样走进矿洞。

       只听见大地似乎都隐隐地震了震,山上惊起一群群飞鸟,嘶吼着沙哑的叫声飞向远方。

       时光从未流逝得如此漫长。

       外公心情暴躁地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气势汹汹地想要冲进矿洞把那个搞小动作的家伙从里头揪出来,可还没等他走进,矿洞里就涌出一批又一批的矿工,各个争先恐后,其中一个甚至有些惊惧地问外公:“你还活着?”

       “发生什么了?我当然活着呢!”

        外公的眉头又皱紧几分。

       “矿洞里小吴的机器出了故障,把那片都震塌了。我出来前看到嫂子也进去了,她好像没逃出来......”

4

      我挣扎着把自己从回忆的缝隙里拖拽出来,脑海中浮现过的记忆似乎只播放了短短一瞬,空寂的街道上只有粘稠的风爬过的声音,眼前见到的景物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股凉意突然从背后侵入,我转过头,发疯了似的冲下坡道,不知跑了多久,在转角处见到一抹飘起的衣角,倏地,我浑身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跟在那人的背后绕过一栋又一栋废弃的小楼。

      “前面的那位,你知道郁怀小区怎么走吗?”我大着胆子问他,一时间却没有得到反馈。

       深绿色的树叶层层叠叠,满眼的绿色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最终他在小路尽头的老房子前停住了。

       “我知道郁槐小区怎么走,不过现在太晚了,你在这儿住一晚再走吧。”他说。

       “是呀是呀小姑娘,阿姨这里正好有一间空屋子,你可以来歇歇脚。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有缘呐!”门口一位面容和善的夫人朝我招手,连眼角的泪痣都似乎在散发着温柔。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房子不大,却装点得十分温馨。一扇富有年代感的窗后竟拜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佛像前立着一个三足香炉,袅袅插着三只徐徐燃烧的香,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散开来。安神香的气息使我整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我在窗户前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狰狞的绿色在无人的水泥楼栋中肆意生长,耳边渺渺地有细碎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过去......

5

       人们在清理的矿洞中抬出两具尸体,一个面色惊恐,一个脸上带着斑斑泪痕。

       外公跌坐在地上,怔怔抚去外婆脸上的灰尘。他用颤抖的右手触碰外婆眼角的那颗泪痣,浑身颤栗得不成样子。

       “快打120啊!老板他昏过去了!”

       “为什么小吴那台机器上会长草啊?上工前的检查都没有合格的吗?”

       ......

       嘈杂的声音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但外公只身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一寸天地中,冥冥之中,人群里有人似是贴在外公耳边说:

       “这不会是山神发怒了吧?”

       “这不会是山神发怒了吧...”外公喃喃道。

       一个月后,老板因为丧女的悲痛打击,加上严重心脏病的催化,就这么离开了。他生前与其他股东的赌局因为嫉妒的小吴篡改数据真相大白而获得胜利,外公顺利地继承了老板持有的全部股份。那可真真是一笔巨款呐!但外公并没有流露出许多喜悦。

       这场事故后,矿场的管理阶层将几乎全部人员转移到另一个矿场继续工作,只有外公一人固执地留在轨山。陪着他的还有我的小舅和阿姨,他们就住在迅速荒败的郁怀小区,定期去山脚的小镇采买以维持日常生活需要。只有我已经上学的妈妈,跟着大部队离开轨山,去外面学习那些“错误的”知识。

      时间过得很快,外界的世界在飞速变化,但外公蜗居在他的郁怀小区里,越来越封闭自己。他坚信是山神对他曾经努力挖矿的怒火引发的悲剧,于是每个月都有一半多的时间在出事的矿洞里为山神准备丰厚的祭品。他求神拜佛地希望能再见到外婆一次,哪怕是在梦里,为此,他每年花掉不少钱财给那些“仙姑神婆”,却没有一次实现愿望。一开始小舅还会劝他不要被别人骗钱,但外公不但会撕开他平静的外表朝小舅谩骂,甚至还会抄起墙角竖着的木棍毫不留情抽打过去。久而久之,没人再敢对外公的行为有所评价。

       在我出生的前一年,一个道士打破了这个局面。他将一支味道怪异、有些粘稠的香点燃,让白烟均匀的铺散在外公的面前,那一刻,外公看到了在他面前嫣然一笑的外婆,一颗泪痣恰好点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下,些许填补上外公心里残缺的那一大块漏洞。

       据说,外公之后以重金买下道士的香,宝贝似的请在床头,谁也不让碰。

       他非常相信道士的话。

6

       窗外的绿意依旧狰狞,却好似稍稍褪色,流露出些许不真实感。整座轨山静悄悄的,没有鸟兽的声音,只有粘稠的风在破败水泥地上逡巡游荡。而我所处的老房子,是唯一与外界格格不入的一块净土。

       “你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那位小哥拍拍我的肩,轻轻对我说。

       他牵着我小心走过和善妇人开着的房门,把我拉到他的空间,轻轻关门,在冗杂的书柜上细细翻找,最后递给我一则陈旧的信封,上面写着:“郁槐小区  吴强收”

      正当我打算拆开信封时,他抬抬手,摸出一根细长的香,在烛台上一点,火星带着安神香轻柔的味道弥散开来。

      “小心隔墙有耳。现在可以拆了。”

       我打开信封,扯出一张黄化的信纸,上面模糊的字迹写到:

      “小吴对不起啊...我们也没想到你当时在门外,更没想到那场事故把老板家的也搭进去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后面的字迹很大一部分都模糊不清了。

      “...当初我们怕事情闹大就做了些手脚谎称是山神的威力...但是我这么一说,心里吧,就不是很踏实...所以我托大师给你儿子送了点东西,就当是给你办事的补偿吧...”

      “这是我刚来的时候在山脚那颗大槐树底下找到的。它出现的很突然。信的旁边是一个缩小的法盘和一碟香。法盘我用在这栋房子里,香就是现在燃着的这根。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小哥放低音量。

      “我和阿姨的清醒状况最多只能维持到明天中午。你要在日出时沿着屋后的路赶紧去山顶的郁槐小区。这是祂最薄弱的时候。你一定能逃出去的。”

       逃?逃去哪里?脑海里似乎是魔怔般响起自己的声音:

       【我要去外公家】

       我赶紧甩甩头,将呼吸放慢,让注意力聚焦在小哥那令人安心的朴实面容上。

      “如你所见,这香能保证这栋房子的安全,让我们暂时摆脱未知力量的操控。”他指向窗外,“你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祂的走狗。我只在刚进来的那天和今天能够掌控我自己的身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我的意志越来越薄弱,最终眼睁睁看着我的躯壳日复一日机械运动。而我的活动范围也在慢慢缩小,注定是逃不出去了。”

      “阿姨比我来得还要早,她连这栋房子都出不去,记忆已经快忘完了。我也快记不住了。我只能趁着还有意识的情况下把迷途的人带到这里稳定心神,因为我们都不希望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之后有着同样的遭遇。”

       他递给我几片香,说:“我们在自己还记得些东西的时候把它们都写了下来,都在书柜上。你趁着现在还清醒也翻翻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找找离开的方法。记得多点几片香,小声些,阿姨已经睡下了。”

       小哥站起身,推门走出昏暗的空间,留下我一个人直面拥挤的书柜。

       我伸手从书架里抽出一沓纸,拆开中间夹的一个小纸块,上面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好生眼熟。但我发现作者写字的时候精神状况可能已经不太好了,即使字形结构优美,但写的内容却高度相似:母亲、记忆、孩子、同死者、遗孤、祭品、招魂...而重复率最高的赫然是:

       快逃。

       我似乎抓住了真相露在表面的线头,它却瞬时从手中滑走。

       恍惚间我突然想起,外公家的书柜里被小舅藏起过几本外文书籍,书页上的中文批注与这个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那好像是一个外国作家就我国封建思想与民间习俗研究的一套丛书。

7

       我记得很清楚。

       七岁那年的夏天,外公在矿洞里祭祀期间,小舅偷偷带着我钻进书房。他从书桌靠墙的夹缝里小心抽出一本外文书籍,从书页里摸出一张音标卡,费劲地读着怪异的音节。小舅说,这是我在外漂泊的妈妈临走前悄悄塞给他的礼物,让他趁着还小的时候多读读,不要被外公的执念束缚住,以后出去还不至于完全与先进时代思想脱节。

       因为外公一直坚定认为妈妈学的那些都是不合礼数的、错误的知识,所以小舅不敢在外公和小姨面前学习,只能在唯一有房门的狭窄书房里偷偷地看,好歹有人冲进来时能给他一点藏东西的时间。就是在那厚厚的英文书籍里,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娟秀的字迹。

       “小舅,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按理来说,阿姐对妈妈的印象是最深的,爸没理由不待见她......莫不是因为她一声不吭就结婚生子把我爸给气到了?也不对啊,那天爸很平静地接受了,还让她带你回来看看,这可是老头子最亲近的一句话了!把你留在这之后阿姐就走了,就一直没有消息寄回来......不管怎样,她肯定是一直牵挂着你的。”

       在那段时间,我和小舅经常躲在书房里接受新鲜知识的摧残,而每当外公在家时,他都会勒令我们到山脚的轨怀书铺做工。

       轨怀书铺并不大,只有铺主、我、小舅还有小吴哥四个人。小吴哥大概是十多岁的样子,孤身一人在书铺打工赚钱,学问还不错。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开始总是离我和小舅远远的,直到很后面我和他比较熟了他才会和我有短暂的眼神接触。

       我12岁生日那天,外公突然告诉我们不用去山下做工了,随后自己在矿洞里反常地待了一个月。在外公“出关”后,屋子里点满了那奇特味道、粘稠的香,我和小舅依旧没能适应,于是借口下山采买逃出了家。

       我们穿过无人的水泥楼栋,沿着陈旧的水泥坡道慢悠悠往山下走,但在山脚的坡道上,却反常地见到一大群毛色油亮的黑狗推搡着争抢地上的肉沫。不知这狗食是谁做的,连骨头都被剁成了可以下咽的大小。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小舅拉着我的手走出坡道,小心翼翼地绕过狗群。

      “上次见是很久以前啦...我想想...对了,是十二年前,我印象特别深,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不过那场面可就大得多了。我那时年纪小,不敢看,只记得地上放着一个很宽很宽的一个盆,里面堆满了切得细细的肉,有些黑狗挤都挤不进去。不过我正好听到那骗钱道士在和我爸说什么99只...黑狗血...之类的话。哎呀不重要,小舅我跟你打赌明天它们就都不见了!”

       我还是有些怕,紧紧地抓着小舅的手,掌心沁出密密一层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的集市,我快步走向轨怀书铺,想和小吴哥好好道个别。但当绕过那个熟悉的拐角后,我发现书铺好像已经关门了,木门上被各种小广告覆盖,仔细一看,差不多日期都是近一个月的。我还是不太相信书铺就这么轻易地关门,于是又走到临街的半旧窗户,透过泛黄的玻璃往室内看去:房间深处的书架倒了一地,好像是有人挣扎过,一片狼藉。

      “婉君!走啦!”是小舅在巷口叫我。

      “来了!”

8

       我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描摹小舅的模样,但出现的只有一张模糊的脸,像被水洗过了五官的痕迹,最后破碎开来,随着小舅声音的模糊失真渐渐融化了。

       我好像忘记小舅了。

       我睁开眼,抓过桌上的笔,在那张纸的背面快速写下“婉君”、“小舅”,趁着记忆还没有彻底流失,在纸面上存档我不愿忘却的东西。

       窗外已是深夜,寥阔夜空中没有一点星光。远处似乎有几片深黑色的隔板,框住四方天地。这里像是一个被独立的空间,只装得下一座轨山。

      我惊讶于回忆的时间之长,不敢再东想西想,于是赶紧在书柜上翻阅其它的资料。令我意料之外的是,满满一排的纸张,只有两张是有用的,而且被折成小块,塞在夹缝里,不上手感受触感的变化根本发现不了。我摸出第二个纸块,拆开是截然不同的字迹:

       怀轨书铺。

       冥狗。

       记忆提取。

       三次灌输。

       矿洞。

       招魂。

       4号404室。

       前面的两个词好生眼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或见过,但仔细一想却十分模糊,像是已经完全忘却了。

       外公家的住址就是郁怀小区4号404室,这不会就是破局之处吧?我攥紧手头的香,静等窗外日出时分。

9

       东方既白。

       窗外的浓绿在日光的照耀下褪成灰色,世界像是骤然回到黑白色系,愈发不真实。

       我打开房门,在佛前拜了拜,又用烛火点燃一片香,没惊动坐在地上的小哥,从小屋后门悄悄离开。

       清晨的空气是舒畅的,没有那恼人的风吹来粘腻的味道,只有安神香静静地燃着,隔开一个安全的空间。水泥坡道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走,树影在路面上倒映出淡淡的灰色,没有风却兀自微微颤动。

       就快要到郁怀小区时,突然,我听到一阵明显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老人疲惫的声音:“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婉君?”

      “快了快了。等夫人把那个小姑娘的意识吞并,您再说最后一段回忆刺激她一下就好了。”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那就好。我给你这么多钱可不是买一次失败的。我付出的成本已经很多了。”

      “诶!您可是我的大顾客,这事我一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话语声彻底低了下去。

       我僵硬地站着,旋即迅速地奔跑冲进郁怀小区。我灵活地在水泥楼栋中穿梭,像是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拽着我拖向一个确定的地方。

       爬上楼梯,穿过走廊,在404室房门前站定。

       我伸手推开虚掩着的木门。

       吱呀一声——

       我彻底懂了。

10

       入门正对的墙壁上挂满了外公的勋章。

       荣誉底下一个皮质沙发上端坐一位美貌夫人。她闭上双眼,部分躯干微微透明,胸腔里一颗小小晶体光华流转,映得眼角泪痣极其浓艳,轻而易举地夺走我全部的吸引力,仿佛我就是为她而来。

       她的模样充满着玻璃的精致与易碎感,如同被人细致打磨了十几年的珠宝,还差最后一笔修饰便能睁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我的心不受控地狂跳,强行控制住自己将手伸进女人的体内,忍受住莫大的阻力抓住那枚小小晶体:

       是一双手拂过襁褓中婴儿眼角的泪痣,也是同样一双手在矿洞里粗糙的铁链束缚中磨出血色。

       是一双眼看着街上的人群来往纷杂,也是同样一双眼在白烟朦胧中被人粗暴阖上。

       我接受着突然涌入的记忆,泪水不知觉流了满面,一恍神,恰恰看着的是那美人眼角的一颗泪痣。我决定不再犹豫,狠狠攥紧捏碎那颗晶体。

       刹那间,面前的一切都碎化成片一寸寸地裂开,边缘如颗粒般脱落、聚光,受重力牵引似的向地面沉去,像星尘铺撒在这虚无的梦中。

       我的意识在一片破碎中迅速下沉,在这个空间里流失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海中。我掠过绿叶,穿过水泥坡道,从窗中瞥见沉睡的阿姨和小哥,冲过深褐色的土地疾速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我闻到了一股粘腻的、恶心的气味浸润周遭的空气,不受控地皱皱眉头。

       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极其小心翼翼地问:

      “婉君,是你吗?”

       那是外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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